第3659章朱砂点破兄弟义,铜漏滴尽鬼雄心(1 / 2)

诡三国 马月猴年 4446 字 17小时前

更深露重,铜漏滴答。

烛火通明,驱不散帐内沉甸甸的压抑。

熏香袅袅,却盖不住那无形中弥漫的铁锈气味。

这似乎是权力相互绞杀之后,残留的气息。

就像是人类媾和之后,也会留下一些气息一样。

生,或是,死。

人类最大的权力,并不是和自然抗争,而是决定他人的生死。

交配的权力,是决定自己和他人的生。

判决的权力,是决定自己和他人的死。

媾和,恰巧就是相互摩擦的过程当中,达成最后的妥协。

在封建王朝之中,直至中世纪的王国,不管是一东还是二细,亦或是其他的大大小小,表述出来的都是同一个意思,统治者即便是吃不下都吐出来了,宁可倒在阴沟里,吐在厕所中,都不会便宜了无权者。

曹操同样也吃不下了…

可是依旧要吃。

他不能松手,也不能放开手中的肉。

否则…

在曹军大营之中,曹操正伏案批阅军报,烛火在他深陷的眼窝旁跳跃,映照着案头堆积如山的竹简。

朱笔在竹简上圈画,每一个红圈都像是一道无形的绞索,勒紧着那些可能威胁他权柄的名字。

这是准备要清理的一批士族子弟的名单…

他的动作沉稳有力,仿佛天下大势尽在掌中。

然而,就在笔尖悬停的瞬间,一阵毫无征兆的、尖锐的剧痛,如同烧红的钢针,狠狠刺入他的太阳穴!

曹操闷哼一声,手中的朱笔掉落,在桌案上晕开一团刺目的红,如同迸溅的血。

他猛地捂住额头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
这痛楚来得如此迅猛而诡异,似乎是他惯常的头风发作,也似乎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、冰冷的悸动。

像是死神的狞笑,又像是命运冰冷的叩击。

就在这一刹那,他的脑海中,毫无缘由地、清晰地浮现出一张脸…

夏侯惇的脸。

不是当年长社并肩冲杀的豪迈,不是官渡之战时战场搏杀的勇烈,也不是平日里憨直忠厚的模样…

而是那张在安邑囚笼中,他通过密报想象出的,一张被绝望和颓废侵蚀的脸。

那张脸,此刻在他脑海中,正被一种奇异的、混合着解脱与无尽悲凉的光芒笼罩,然后…

骤然黯淡下去,如同在夜风之中熄灭的残烛。

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,瞬间攫住了曹操的心脏。

那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更深沉的、洞悉结局后的冰冷确认。

元让…

曹操无意识地低喃出声,声音干涩沙哑。

他缓缓松开捂住额头的手,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,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…

尘埃落定的了然。

他慢慢闭上眼。

黑暗中,夏侯惇黯淡下去的面容,与乐进浴血搏杀的幻影、曹休临死前不甘的眼神、丁夫人悲戚的泪水、陈宫的唾骂、孔融的嘲讽…

还有那曹昂腐烂的尸体…

无数张在通往权力巅峰路上倒下或即将倒下的面孔,层层叠叠,交织成一张巨大而冰冷的网,呈现在曹操眼前。

他们都是代价,是他曹操驾驭这艘名为霸业的巨舰时,必须抛下的压舱石。

权力,这至高无上的权柄,沉重如山,冰冷如铁。

他错了么?

曹操的心思,如同冰面下的暗流,冷酷而清晰地流淌着…

夏侯惇,他的同族兄弟,他的左膀右臂…

这一切情感与功勋的重量,在冰冷的政治天平上,都需重新称量。

一个被俘的夏侯惇,其价值几何?

夏侯惇是曹魏军魂的象征之一。

被俘,本身就是对军心士气的沉重打击。

若敌人以其为质,索要巨额赎金或战略要地,曹操给是不给?

给,则资敌、损威;不给,则寒了将士之心,尤其寒了夏侯氏宗族之心。

斐潜是何等人物?

就算斐潜不会用,焉知他手下的谋臣,不会用尽手段,从夏侯惇口中撬出曹军机密?

或者更毒辣的方式,利用夏侯惇的身份,在曹营内部制造猜疑、离间?

夏侯惇的忠诚毋庸置疑,但肉体凡胎,能承受多少酷刑?

万一…

夏侯惇的存在本身,就成了一个巨大的、不可控的变量。

曹操他无法预测斐潜会如何利用这颗棋子,这让他如芒在背。

最好的策略,自然就是消除不稳定的变量。

一个活着的、被俘的夏侯惇,其潜在的风险和政治代价,已远远超过了夏侯惇作为元勋的剩余价值。

夏侯惇的忠诚,也只有在死亡时,才能被完全掌控,转化为忠烈的符号,用于激励而非掣肘。

当然,曹操这么做,也有可能会引出夏侯氏的怒火。

毕竟夏侯惇不仅是统帅,更是宗族的支柱。

夏侯惇的死,必然引发夏侯氏内部的滔天怒火,这怒火首先会烧向执行任务的乐进,但最终,矛头会隐隐指向他这个决策者。

然而,这怒火,恰恰也是曹操可以利用的。

夏侯氏已经没有核心人物了…

这代表着,其势力必然受损,对其他宗族和外姓将领而言,是一种微妙的平衡。

他可以用厚葬、追封、抚恤来平息夏侯氏的悲愤。

宗族的悲伤,是权柄巩固的养料。

夏侯惇的死亡,在削弱夏侯氏的同时,也强化了他曹操作为唯一核心的绝对地位。

亲情?

兄弟情?

在维系权柄永固的大局面前,都是可以牺牲的代价。

夏侯惇是他的兄弟,但更是他权力版图上的一个节点。

当这个节点可能成为溃堤的蚁穴时,必须被无情地移除。

创业的时候是兄弟,但是创业成功之后,想要躺下来一起享受的,就不是兄弟了。

乐进,忠心耿耿的猛将,正是执行这肮脏任务的最佳人选。

乐进成功了,那是乐进忠勇;失败了,乐进就是天然的替罪羊,可以平息夏侯氏的怒火,承担营救不力的罪责。

乐进无论成功与否,都注定被这权柄的绞索勒紧脖子。

曹操对此心知肚明,且认为这是必要的牺牲。

权柄需要忠犬,也需要在必要时被抛弃的弃子。

自愿这个词,是曹操对自己、对天下、对历史最后的遮羞布。它试图将一场冰冷的政治谋杀,粉饰成壮烈的忠义之举。

夏侯惇是自愿的吗?

乐进是自愿的么?

这,重要吗?

重要的是结果。

重要的是符合权柄的需要,重要的是史书可以这样写。